只是周身满是淤泥，脏兮兮的像是在泥巴里打滚的泥鳅。
龙离皱着眉头远离了我一分，众人更是捂着鼻子逃远。
“这什么低贱种族都能混到金龙诞生宴上，真是晦气！”
“就是，一个泥鳅也配瞻仰金龙，趁早滚回粪坑吧！”
“听说王后是鲛人最好孕的公主，一下子就能生出金龙来，真是让人羡慕啊！”
嘭嘭嘭三声金锣敲响，吉时到了。
一个穿着王后袍服的女子款款走了上来，她抚摸着隆起的小腹，来到众人面前。
“今日就是我诞下金龙崽的日子，金龙就在这里。”
人群中传出惊呼。龙离也下意识挺直了脊背，眼中满是期待。
我唇角咧出一丝嘲讽。
“龙离，你竟相信她？”
龙离冷硬的目光落在我的小腹，而后毫不留情的移开。
他深情注视着台上的玉瑶。
“我只知道，生下金龙崽的，才是我的妻子。”
龙离再顾不得我，扯下我颈上的他的逆鳞，飞身上台，去到玉瑶的身边。
两人衣袍交叠在一起，宛如一对神仙眷侣。
蛟族的人更是高声欢呼。因为金龙的诞生，可以带领他们整个族群跃升。
所有人艳羡的目光中，逆鳞在龙离手中迸发出一丝金线，而后朝玉瑶的肚皮上切去。
一声啼哭从腹内传出，龙离亲手将幼崽抱出。
刹那间黑光闪耀，万物齐哀，百鸟悲鸣，雷声隐隐震动，似从极东极西尽头滚滚而来。金蛟族群大地震颤不休。
直至黑光散去，幼崽抖抖一身金甲鳞片，额上生出两只角。
抱着玉瑶撒娇地喊“娘亲”。
竟与我昨日亲手掐死的金龙幼崽一模一样。
仿佛又活了过来，被玉瑶重新生了一次。
我周身激起一身冷颤。
众人却纷纷朝金龙和玉瑶跪拜下去。
“拜见金龙、拜见金龙和王后！”
龙离颤抖着手，将玉瑶扶起来，亲手为她治愈肚子的伤口。
他将她请上蛟族唯一的王座，在众人面前宣布。
“从今天开始，玉瑶就是我金蛟王唯一的妻，金蛟族唯一的王后。”
父王也来到台上，将抱着金龙幼崽的玉瑶揽进怀里。
“玉瑶才是我鲛人一族唯一的公主，从今往后，都是她。”
众人一下子惊了。
“玉瑶？鲛人公主不是青溪吗？怎么生下金龙的变成了玉瑶？”
“我听说青溪是假的呢，昨夜闹了好大一通，还被金蛟王处罚了呢！”
“谁能生下金龙谁就是真的，现在看来，只有玉瑶才是真的鲛人公主！”
“那青溪呢，不会逃跑了吧！”
玉瑶在父王和夫君的保护中巧笑嫣然，幻化出了鲛人公主的模样。
她抱着金龙幼崽来到我的面前，笑容甜美。
手里却掐着一枚雷诀。
“小姐，不如去泥潭洗洗干净，让大家看看你的真身呢。”
8
我还没反应过来，一滩滩烂泥从天而降，砸在我的头上、脸上。
蛟族的人怨恨我玷污了他们的族群，要让我滚回烂水泥潭。
“让我看看她是什么下贱的种族，竟敢隐瞒身份爬上王上的床！”
“还好有玉瑶公主在，要是真让她生下孽种，我们就彻底沦为低等种族了！”
玉瑶嘴角噙着得意的笑，她怀里金龙幼崽也跟着拍手叫好。
“下贱种！下贱种！”
龙离闪现过来，为玉瑶挡住飞溅的泥水。
在金蛟王的默许下，其他人这下砸的更起劲了。
污泥像前世一般爬上了我的鱼尾。
将我闪亮轻巧的鲛人鱼尾，变成了黝黑短小的泥鳅尾巴。
龙离瞠目结舌：“青溪你……下贱！！恶心！！”
他赤红的双眸像是全然忘记了，我们曾经如何日夜缠绵。
他是如何亲吻称赞我这条鱼尾。
只恨不得亲手掏出我的鲛人珠，一寸寸碾碎。
父王扫开炸锅的人群，一鞭子将我抽进寒潭。
“原来是你将我的宝贝女儿变成了黑鱼，还取代了她的身份你这条下贱的黑泥鳅，该死无葬身之地！！”
玉瑶手指一弹，雷诀应声而下。
落入寒潭的一瞬，天雷如鞭抽下，直击我的命门。
深渊之下，有什么隐隐震动，金龙幼崽像是感应到什么，昂首啼鸣。
在场的人却无一人可以理解。
只当是金龙闻天威，纷纷跪地拜服。
“金龙得天令，金蛟族飞升有望啊！！”
“我还以为要等到金龙成年，原来幼崽就可以带领族群飞升，玉瑶公主果然是最好孕的鲛人公主！！”
金蛟族欢欣鼓舞时，父王和玉瑶终于相认。
“辛苦你了玉瑶，为父早知那泥鳅怪不安好心，只是不敢轻举妄动，只能暂且让你留在她身边，如今你也诞下了金龙崽，为父这就安心了。”
龙离也执起玉瑶的手，一脸庆幸。
“瑶瑶，还好我早就与你相亲，只是都怪那泥鳅用假象蛊惑我，不然我们早就生下了金龙崽，何必看她十月怀胎演戏作假。”
金蛟族人纷纷高呼赞美。
等待着金龙对天高呼，将他们带上九霄之巅，跃升为金龙一族。
深不见底的寒潭像是被遗弃的世界缝隙。
没有人在乎我呕心沥血怀胎十月。
仅凭一次虚假的真身，就否认我的辛苦，否认我付出的真心。
围观的人持续不断地朝寒潭里砸着淤泥。
“原来是条泥鳅，泥鳅就应该睡在烂泥里！”
“还吹自己好孕呢，到头来也是偷的玉瑶公主的，真是下贱！！”
“差点就害我们成为下贱的泥鳅了，真是该天打雷劈，让她永世不得超生！”
“对，永世不得超生！！”
金蛟族的人掐着法诀往寒潭里扔。
一时间火光剑影顿现，似乎要将我的身体分解燃烧干净。
愤怒在我的灵魂残片内燃烧着。
我从来没有对这些人做过一点苛刻的事。
自从我来到这里，我也从没有以王后的身份自居，从来都将他们当做一家人对待。
可我只是露出了泥鳅真身，他们有什么资格这么对我！
地底又是一阵震动。
仿佛星火燎原，寒潭深处浮起点点波光。
那些碎片像是星星遗落的光芒，又像是上古时代沉寂在潭底的遗迹。
一双无形的大手轻抚过我，潭水变得不再冰冷。
潭水变成了灵泉，飞快修补好我的灵魂。
来自大地的记忆一股脑涌入我的脑海。
原来我的好孕体质不是因为我生来携带的鲛人珠。
我本身就不是普通的鲛人，而是女娲补天后散落在人间的灵魂碎片。
这碎片被鲛人族的小厮捡到。
小厮便起了强占的心思。他将碎片引到已经怀孕的妻子身上，生下了一母同胞的鲛人和黑鱼。
小厮凭借着鲛人女儿当上了鲛人族的王上。
黑鱼则被他偷偷养在鲛人族的灵池。
鲛人生来携带的五色石碎片被他生生挖出，交换成了黑鱼低贱的珠子。
直到有一天，这个无知的鲛人在灵池闲逛，捡到了一条巴掌大的小黑鱼。
9
而潭底的那些碎片，便是他收集来的灵魂残片。
大地之母在深潭之中日夜鸣泣，不得一丝喘息与生机。
我为我，也为我们流下眼泪。
玉瑶却在此刻来到寒潭边。
“永世不得超生……这个主意不错，就当是我回归王后之位，对这只偷我身份的下贱泥鳅赐予的惩罚，我看你还怎么重生！”
她捏起雷诀，打算再送我九道天雷，让我魂飞魄散，永不入轮回。
可她想错了。
天雷于我，只是修补的秘法。
不会让我死去，只会让我重生。
第一道天雷劈下。
我烧焦的头发新生，乌黑亮丽漾在寒潭里，闪着五彩神光。
第二道天雷劈下。
我的面容复苏，嘴唇娇嫩，卷翘的睫毛下闪动着冷冽的眸光。
第三道、第四道……直至第八道天雷结束。
我恢复完美的鲛人鱼尾，从寒潭中爬出来。
完好无缺地站在玉瑶面前。
玉瑶吓得趔趄，失声尖叫：“怎么会，你怎么会还活着，你明明早就应该……”
“早就应该死了是么？”
我掐住她的脖子，第九道天雷适时劈下。
我扬手握住，直接塞进玉瑶的喉咙。
天威雷霆在她喉中炸响，洞穿了她的脖颈，几乎将她的脑袋炸飞。
玉瑶嗬嗬发不出声音。
幻化的鲛人外形崩裂，露出黏腻黢黑的黑鱼内里。
我嗤笑一声，将她甩开。
朝金蛟王走去。
金蛟一族早就在我的威压下跪成一片，只有龙离还强撑着不肯下跪。
他死死抱住他的救命稻草，金龙幼崽，催促他让他救命。
“你快去啊，她只是一条泥鳅，泥鳅你怕什么！！”
金龙幼崽呦呦哀戚，连两只角都不敢立起来。
我一脚踏在龙离胸口，扒开金龙幼崽的金色鳞片，露出他黢黑的皮肤。
“你个蠢货，黑鱼能生出金龙，也就你信了！”
龙离眼中的光刹那间熄灭了，他捧起地上簌簌掉落的金色鳞片，状若癫狂。
“不、不可能，这是我的金龙崽，怎么可能是黑鱼，不可能……”
我勾勾手指，被扔进寒潭的淤泥片片浮了起来。
精准地盖在每一个金蛟族人的脸上。
既然如此看不起泥鳅，那你们就去做比泥鳅更下等的鱼虫吧。
日日被鱼鸟吞食，永世都活在恐惧之中。
金蛟王惨叫着跪地向我求饶。
“青溪，青溪我真不知道她是假的，我也是被骗的，你相信我，我以前对你那么好……”
所以你也可以在误会我时，理直气壮撕碎我的鱼尾，捏碎我的鲛人珠。
你的喜欢太过廉价了。
有用的人就能得到你的爱。
我不稀罕。
我一脚踩穿了他的胸腔，捡起一根肋骨。
沾着泥水在地上挥洒。
那些泥点落地便活跃起来，眨眼间便闪着金光长成远古异兽的模样。
这个像牛有毛会狗叫的，是穷奇。
那个四足无爪爱欺负人的家伙，叫混沌。
那个龙身虎头长白毛的，叫白泽。
在他们面前。
金龙都要磕头认小弟。
我又撒了些小泥点。
变成了一群金光闪闪的金龙幼崽，围着我又跳又叫。
喊我阿娘。
我眼眶忍不住有些湿润。
龙离眼中的希望变成了绝望，他终于膝盖颤抖着朝我跪拜。
“请始祖……宽恕我等不敬之罪……龙离有罪……”
“你是有罪，入你的轮回去吧！”
我一脚将他踹进池中，金蛟变成一条扭动的金色小虫，被眼尖的鸟儿一口吞了。
10
接下来，就轮到父王了。
我拎起玉瑶的脑袋，从她腹中掏出我的五色石碎片。
碎片莹润，在我手中绽放着柔和的光芒。
如同过去十月怀胎时的亲近之感。
玉瑶奄奄一息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，手指勾住我的衣袖，向我求饶。
“小姐，是父亲给我的碎片，不是我……金龙崽不认你是因为珠子……”
“我的珠子，是转孕珠。”
大地之母只要有天地灵气便可感孕，这转孕珠倒是投机取巧。
直接将我的孩子，转成她与旁人偷情的婴孩。
也都是因为黑鱼体质底下，我才被迫怀了那么久，才将一条黑鱼进化成了金龙。
以大地之母的体质，哪怕是进入鲛人的身体，一周产下一条金龙都算慢的。
我忍不住攥紧拳头。
“那我的孩子都在哪里！”
玉瑶拼命摇头，满脸祈求却不敢说一句话。
父王癫狂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。
“你说啊，你继续说啊，你看她能不能留你一条命！”
一种可怕的预感在我心里升起，我的手指颤抖起来，指甲探进玉瑶的颅骨，摄住她的灵魂。
“说，你不说我就让你永世不得超生。”
她的灵魂像一条弱小受惊的鱼儿，不停弹跳。
玉瑶深呼吸几次，终于露出比哭还难看的表情。
“琼浆露，你喝的琼浆露……”
悬起的刀锋扎穿了我的内心。
我攥紧手掌，任凭玉瑶的灵魂在我手缝中尖叫挣扎。
一边忍不住干呕出声。
我的孩子……
那都是我的孩子啊！！
玉瑶泛白的手指紧紧抓住我，她竭力为自己求情。
“都是父亲，是父亲让我这么做的，青溪，你救救我，看在我什么都告诉你的份上，求求你放了我……”
我看着她满眼含泪的可怜表情，噗一声捏爆了她的脑袋。
她的灵魂在我掌心哀嚎哭叫。
我转手将她丢给混沌，日日夜夜受寒冰与烈火的煎熬。
父王早已不见踪迹，我只是摇头笑笑。
一声口哨，鲲鹏一抖肩膀，将想要逃跑的鲛人族王上摔了下来。
他抢夺的鲛人珠已经被鲲鹏剖去，露出他丑陋的黑鱼真身。
我一步一步走过去。
身体里无数碎片开始低鸣。
她说她是渔女，被黑鱼占卜到灵魂碎片后，扔进兽人堆里杂交怀孕，被凌辱致死。
她说她是鹤女，刚学会飞就被黑鱼用法力强行长大，日夜与兽交欢只为生下最强大的孩子。
她说她是蛇女，她被胁迫接受数千人的浇灌，眼睁睁看着她为夫君刚孵出的小蛇被一个个捏碎。
……
她们都是实验品，只有我是成品。
桩桩血仇，字字血泪，我卡住父王的头颅，利爪嵌进他的脸骨。
我的外形变幻成过往灵魂的集合，蛇尾绕上他的颈侧。
“鲛人王，吾要你生生世世，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。”
他瞳孔恐惧地颤抖，仿佛已知必死，嘴角勾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。
“那又如何，死去的都不会再回来，包括你的孩子。”
怒气一瞬暴涨，我直接捏爆了他的脖子。
鲛人王的脑袋咕噜噜滚到地上，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诡异的笑。
像是在嘲讽我轻易就让他获得了解脱。
我垂眸看他，眼中只有冷酷。
点点消散的魂魄被我用五色石的碎片牵引回来。
我将他绑在五色石上。
白日剖心挖肺，从完整黑鱼剖成骨架，再炙烧鱼片，放噬魂蚁片片蚕食他的灵魂。
晚上五色石吸天地灵气，引天雷劈下，助他复原。
千千万万年，昼夜不曾停歇。
囚禁他的地方，便是那一眼千年寒潭。
因日日有灵魂号哭的声音传出。
时间久了，人们就叫它好哭泉。
11
被黑鱼篡夺王位的鲛人族被我寻回来了。
我拒绝了鲛人王的邀请，寻了个仙岛独自走了。
上古神兽们热衷于调戏人间百兽。
白泽一行不知从哪寻到只金蛟，训练着玩。
只有那日我随手洒出的金龙崽们，跋山涉水不远万里，寻到了我这座孤岛上。
从此我的时间分成两半。
一半照顾这群小崽子，一半思念我逝去的孩子们。
我为它们在后山立了数个坟墓。
不知过了多久的某一天，我路过后山，忽然发现一个坟墓上冒出了嫩芽。
它朝我晃晃头顶的幼苗。
娇嫩的小声音在我脑海响起。
“娘亲，是我呀，小宝好想娘亲呀！”
